柳袁照:这只米桶我会收藏、保留,可惜

我家曾经有一只米桶

这个话题,一听或许就是怀旧的话题。今天城里的居民家中还有米桶吗?我小时候家里的米桶,是什么样子,虽然过去了许多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红漆圆桶,五、六十公分高,直径也不过一尺五左右,可以盛米三、四十斤。盖也是木头的,弧边有一处曾被老鼠咬了一个洞,盖在那儿如小孩掉了牙的“豁嘴”。

米桶是我们家主要的生活用具之一。米桶是放在床底下的,每日三餐母亲去舀米,总要把米缸拖出拖进。米桶内有一小罐头,用来舀米量米。我好像在十三、四岁之后,会帮着母亲做一点点小家务。比如,帮母亲舀米、淘米,那时还没有自来水,淘米要到井边,吊桶放入井中,打上井水。淘米,有两种淘法。一是在竹条做的淘萝里淘,二是直接在锅里淘。我家人多,饭锅大,每次烧饭都要两、三斤。手伸进米中,上下左右搅合。所以,我家务基本都不会做,不过烧饭我却是会的。水加到一个什么高度,水平面与米的平面相距多少,我们估摸出来,多放了吃烂饭,少放了吃硬饭。这个家务常识,据说有许多人搞不清,我总想不通。

米桶,反映了人们生活水平、生活习惯、生活趣味的变化。我小时候,米桶大并不能多装米的,因为粮食是定量供应的。一般人每月定量28斤,中学生32斤,小学生25斤。厂矿工人,可以在单位拿到4斤的差额粮,拿到中学生的标准。那时我家里有六个常驻户口,平均每天每人一斤,加起来就是六斤。一天要烧6斤米饭,那今天的眼光看,不可思议。好像6斤米饭还是不够吃,母亲喜欢买山芋(地薯),饭不够山芋凑。我外婆家在西山,舅舅、阿姨家经常一大包一大包装上山芋送我们。

山芋是粮食,是我家很长一段时间的主粮之一。我喜欢吃山芋,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山芋汤,又是点心,又是主食。放一点红糖,那是过年过节的待遇。平时山芋汤里都是放糖精,放几小粒即可,多了汤即苦了。我还喜欢吃烤山芋,放进蜂球煤炉底下的炉膛里,滚烫的煤屑,还冒着火星,落在山芋上,一点点覆盖,直至烤熟。小孩子,心急,不时地用煤火钳,去夹,夹进夹出的。熟了,夹出来,软软的、烫烫的。这只手烫得拿不住,换另一只手,手换来换去,嘴馋馋的。一只烤山芋,几个人等着吃,你一块,我一块,甜滋滋,香喷喷。

吃山芋,是因为米桶里的米不够。家里男丁多,食量大。干山芋条,也是我家饭桌上的常客。母亲烧饭时,等到饭即将烧好,水即将烧干,把山芋干放进去,等于是蒸熟。饭烧熟了,山芋干也熟了。拿在手上,咬一口有韧劲,再喝一口汤,肚子饿的时候,真超过山珍海味。不过,那时候什么是山珍海味都不知道,以为山芋干加青菜蛋汤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了。

粮食不够,主要是大米不够吃,还有一个办法,是烧菜饭。青菜半锅子,大米半锅子,一半米,一半菜。开锅,一人一碗,每人在猪油碗里舀一调羹猪油,调和在菜饭中,又是甜滋滋、香喷喷的美餐一顿。那时候,鸡蛋汤都是稀有之物,不用说猪肉排骨汤这些美味。一碗酱油汤,其中再加一调羹猪油,放一把大蒜叶,又是香喷喷、美滋滋。

由米桶,我还想起米店。粮食是专卖的,我家附近有两家米店。一家在我们定慧寺巷口斜对面,靠北的甫桥西街上,今天则叫凤凰街。还有一家在今天的干将路东凯来酒店边的白仙桥。拿着米袋去买米,那是我十五、六岁时常替母亲做的家务之一。男孩子力气大,每次买米大概是20斤。米店挂两个大漏斗,倒竖着,输送带送到上面,洞口朝下,洞口上一个小闸。买多少,放多少,米泻下来,如瀑布。一袋米,扛在肩上,走回家,歇几歇,还没有到家,母亲赶快出来迎接,帮我从肩上卸下米袋。做儿子的,现在想想,我替母亲也只是能做这点小事。

我家多少年前的这只米桶,老旧,且盖子还有老鼠洞。老房子拆迁,拆迁时,我不在场,况都有兄姐做主。搬家之中,能值一点钱的东西,或许都会保存起来,谁还会注目这只米桶呢?二十多年过去,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曾经有过的它。假如,过去的事情能够重来一遍,我相信,这只米桶我会收藏、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