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是教学也是创作

是教学也是创作
现在,语文老师与作家,几乎是不相关的两个独立的职业。传统却不是这样,在民国时期,在中小学中,既是语文老师,又是诗人、作家的,大有人在,比如叶圣陶、朱自清、夏沔尊等等。而如今,一个语文老师,教书之外,又从事写作,往往还会冠上不务正业的帽子。我认为,这也是当下中下学写作出现问题的原因之一,老师自己不写文章,不会写文章,与写作隔开一层,如何又能指导学生写出情文并茂的佳作呢?这几年,我和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回归优秀的传统,与同学一起写作,一起发表作品,或诗或文,既是创作,又是教学,有所收获,下面我举自己的一个例子。
我曾写作一首诗,题目叫<秋天>,写作的过程,就是备课、上课的教学过程。那是几个月前,我教一组“旧日时光”中外自由诗。如何教?以什么为线索?那天我一直在思索,中午休息时,我翻阅名家名篇,我读金克木的作品,突然,他文中的 “诗中有文意就不要写诗,文中没有诗意连文都可以不写”这句话,让我顿悟,什么是“诗意”?人人天天都会挂在嘴上的这个词,并不是大家都会清晰地解释的,我这组诗,就用“诗意”为纲,穿起整个课堂。那到底什么是“诗意”呢?尽管,我准备在课堂上引用邓丽君的歌曲《诗意》,为形象的解说,但对同学来说,还是抽象的,不是会容易理解的。在我苦苦继续思索时,我继续翻阅名家名篇。一篇曾经读过的张爱玲的经典散文<爱>,跳入我的眼帘。张爱玲的<爱>,不长,不妨抄于下: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了,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青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原刊1944年4月《杂志》月刊第13卷第1期)
什么是“诗意”?这就是诗意。我迅速把张爱玲<爱>的最后一段,一字不动,一字不改,只是用回车键分行,即变成如下的形式:
于千万人之中 遇见你 所要遇见的人 于千万年之中 时间的 无涯的 荒野里 没有早一步 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了 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惟有轻轻地问一声 噢,你也在这里吗
当我在课堂上,如此展示的时候,我问同学:这是不是诗?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是诗,是真正的诗。至此,什么叫“诗意”?不言已自喻了。所谓诗意,不在乎分行与不分行的形式,而在于内在的蕴涵。张爱玲的<爱>,及我如此的备课过程,又触动我的诗情,我的灵感似乎不唤自来了。我作了一首与张爱玲<爱>的同题词,抄录于下:
于千千万万年之中 于千山万水之间 于数也数不清的故事里 偶然 就是这个瞬间 榴红荷残 天高云淡 你从南方来 我从北方来 我走到这个园子里 你也走到这个园子里 我坐在水边 你也坐在水边 一只燕子正飞过 一朵花正开在花枝 一阵轻风正吹来 就在我有些清冷 你也有些寂寞 这一刻 这一地 于万万千千人之外 岁月之外 我的眼睛 与你的视线 就这样 ——相遇
尽管,这首诗,还留有张爱玲<爱>的痕迹,但已经具备具有“作品”的特征了。但毕竟还不属于真正创作的“作品”,于是,我再继续修改,还改了题目为<秋天>,并分段,显示“断裂”的外在特征,现也抄录于下:
于千千万万年之中 于千山万水之间 于数也数不清的故事里 偶然 一次相见 你从南方来 我从北方来 就是这个瞬间 我走到这个园子里 榴红荷残 你坐在水边 一只燕子正飞过 一朵花正开在花枝 一阵轻风正吹来 我有些寂寞 这一刻 于万万千千人之外 岁月之外 我的眼睛与你的视线 就这样,——相遇
这首诗,从某种程度上说,已经属于一首原创之作了。创作的过程,竟是我备课与教学的过程,两者合二为一。至此,教学<旧日时光>这组诗,已经水到渠成,一路讲析下去,痛快淋漓。我再问什么叫“诗意”?什么叫文中有“诗意”?学生一下子都理解了。以“诗意”为纲、为线索,这组诗的教学就很轻松,学生也很愉悦。我们学校的老师在听了该课以后,都说有所感悟:把教师创作的过程转化为学生能获得生动“体验”的过程,读、写真正结合了。其中唐岚老师,还专门撰文,她说:在我们品鉴诗歌大谈诗意、意境、情感的时候,柳袁照校长却提出了“诗中是否有文意?”这样的问题,这让我们有点始料不及。但当他反举了张爱玲《爱》的例子,并将那篇《爱》演绎成两首诗的时候,我们才真正领悟了之前他在课件上打出的金克木先生的那句话:“诗中有文意就不要写诗,文中没有诗意连文都可以不写”的含义。他是在传达一个他所信服的有关于创作的理念——“诗意不仅仅是(诗)最本质的要素,也是文章的要义。”提出这样的观点,和他自己诗人、作家的身份是分不开的,可以说是厚积而薄发的一个范例,她接着又说:文化这东西,“始则师而法之,继则比而齐之,终则驾而上之”,作为语文教师,学富五车也许不难,难的是,不依人门户,能凌驾于广博之上,去鉴别、去约取,去获取自己的见解与卓识。唐老师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对我也有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