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是我“杀害”了父亲

我“杀害”了父亲,真真切切的!父亲昨晚走进了我的梦里,我却没容他和我说半句话,就再次让他“生死未卜”。
梦里的父亲是在走失了很长时间后突然奇迹般地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没有戴自己标志性的白确良帽子,一头短发,脸色黑黑的,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服装。我正在一个有神奇魔法的同事面前问计。同事的魔法很神奇,那就是在一个看似楼房的底层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水池,凡是纵身跳入水池的人,在通过地下的层层关卡后,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成绩不好的学子会变聪明,痴呆健忘的老年人会恢复年轻。很多高三的学子趋之若鹜。至于人们跳入水下的情况,是根据地面上长命灯的燃烧情况来判断的。我好像也是经历过了那么一回,所以似乎变得比以前聪明得很了。于是,当父亲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让父亲也从那个“无底洞”跳下去,好让年迈的他能够活力无限。我拉着父亲来到那个深不可测的水池边,然后挺认真地对父亲说:“别怕,你就从这里跳下去,就当这是个游戏,我就站在这里等你。”父亲很顺从,一句话也没说。我对着他发出口令,一个“跳”字刚出口,他就义无反顾地从上面跳了下去。一个水花后再也看不见他了。我赶紧跑过去想要点燃代表父亲生命体征的长命灯,但那灯却怎么都点不燃,连续点了三次都在瞬息间熄灭......同事告诉我,下面的父亲可能不测,除非出现奇迹。我懵了,站在水池旁边拼命喊着父亲的名字嚎啕大哭。我恨自己毫无征兆地“杀害”了父亲,我怨父亲为什么就那么顺从地听我的话,为啥连一丝一毫违拗都没有,我就那么喊了一声“跳”,他怎么头也不回就跳了下去......
我慈爱的父亲啊,你梦里梦外一个样!
父亲四十三岁时有了我这个小儿子,我一直觉得,如果我没来这个世界的话,父母的一辈子也许会过得更轻松一些。有了我之后,他们的后半辈子都在为我的成长而挣扎。父亲一直对我言听计从,即便我还是小孩子时就这样。他的一身衣服都已经旧得快看不出颜色了,补丁摞补丁,而且污渍斑斑,却从来舍不得花钱为自己买点新布料做一件。但凡我要的半袖、军装、西裤、凉鞋,却一般不会拒绝。赶集的时候,父亲不吃不喝,而我却可以享受一碗面甚至一碗羊肉。每一次享受到这种特权后,我的心里都是美滋滋的,这让我感觉自己尽管家境不好,但和其他孩子走在一起时也不至于那么寒碜。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羞愧得要死,感觉自己蠢得离谱。我的眼前出现了父亲背豌豆回家时蹒跚的步履和滴了一路的汗珠,我想起了父亲每一次在我上学起身时和别人借钱时小心翼翼的神态......上高中时,我因为家里买不起白面在学校吃不到白面馍在父亲面前委屈地流过眼泪,却不知道父亲为了我一年几乎不乱花一分钱,他和母亲一起一分钱一分钱地给我攒着下学期的学费。即便这么艰难,高中补习时为了让我心里高兴,父亲还是挤出三十七块半买了一双我念叨了多遍的火箭头榆林皮鞋。我穿上了皮鞋,专门给鞋底打上铁掌,脚步沉沉地走过水泥楼道,只为听到自己走过时富有节奏感的皮鞋声,却全然忘记了这一双皮鞋是父亲卖了一百多斤草豌豆为我换来的。三年大学期间,我知道自己该为家里省点钱了,但每一次从家里动身时,父亲都是满怀愧疚地给我递上攒了好久的一百元钱,然后不无伤感地长叹一声:“人老了,连一百块钱都赚不来了。”那时候尽管没有埋怨父亲,但看着那些家境盈实的室友们吃喝玩乐,时不时会神往:如果自己也能出身豪门,那该是多么风光!我只感到了自己活得很辛苦,却不知道为了自己成长成才,父亲已经完全耗尽了自己的能量:腰疼,腿疼,人也变得比原来呆滞了,走在别人面前连句抗硬话都不敢说,总是畏畏缩缩、沉默寡言。
终于盼的我有了工作成了家,我却常年多在门外少在家。再后来我进了县城,父母在乡下和兄长住。只要有空父亲会来城里和我住一段时间,但只要住够了他预定的时间我就怎么也挽留不住了,客气得像个串门的亲戚。我给他钱他会很虔诚地接过,仔细地放进贴身的口袋,满眼都是感谢。我便会对他说:“你回去吧,只要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父亲总是很认真地点头,他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而我常常是几个月甚至是半年多半年都回不了一次,借口都是工作。每次都是父亲实在想我想得不行了就到城里来,每一次我都是以相同的嘱咐送父亲离开,父亲每一次都很认真地点头。终于有一次,父亲在没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来县城找我,却找不着去我家的路,竟然走失了,冬月寒天竟然在露天地蹲了一夜。从此后,身体状态一日不如一日,那年冬天突然离世。父亲是因为找我才走丢的,父亲是因为思念我才来找我的,父亲是因为长久见不上我才思念我的,而我却常常回不了家去看他:是我“杀害”了父亲。我在榨干了父亲的全部养分后,又用思念夺走了他的生命。如果不是两位哥哥一直照顾父亲,我真的无法想象我身上的罪孽该有多深重。我一直在这么想:父亲是不是因为不愿意拖累我们这些儿女,才会像昨晚的梦境中那样,不管不顾地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一跃而下......
可即便已经在那个世界了,父亲还是会忍不住想我。他好不容易走进了我的梦境,还没来得及和我说一句话,就相信了儿子一个荒诞无比的决定,父子再次相隔天涯。不知道梦中的父亲在地下的关卡里是否能够脱身,下一个梦里,我是否能奇迹般地把那盏和父亲的命运密不可分的长命灯点燃!
只求梦中的父亲能安然无恙,每一个夜晚我都会等在长命灯前。父亲啊,我要你能再次像昨晚梦中那样,突然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张景,陕西省延安市吴起县人,中国网络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兰陵诗社会员,延安市社区文化普及促进会会员,吴起作家协会理事,《燕京诗刊》签约诗人,一个喜欢寄情山水、充满诗情画意的老师。创作了大量诗歌,部分诗歌和散文在《西安晚报》《华商报》《长江诗歌》《燕京诗刊》《齐鲁诗歌》《兰陵诗刊》《中国魂》《诗中国》《天涯诗刊》《陕西诗歌》《岭南文学》《贵州诗刊》《中国草根》《延安日报》等省内外杂志和报刊上发表,有诗作收入《当代诗歌精选》,出版诗集《涂抹心灵》。